王梦云老校长印象

发布时间:2015-03-05作者:访问量:2008

戏曲学院几位老师的一个研究整理王梦云老校长的艺术教育成就的专项课题将要结项出版,两位老师专门前来,希望我为此书写一篇序言。感谢老师们给了我一个向做出了重要贡献的老艺术家和教育家表达敬意的机会,也获得了一次学习的机会,从王校长领导戏曲学校期间的教育教学实践的生动案例中获得了许多启示。
 
一、
与王梦云老师接触并不多,但印象却都很深刻。
第一次留下的记忆是在几年前,我陪同一位上级领导视察戏校。我们走进王老师正在上课的教室。
王老师正在给一位学生教戏,见我们进来,神情庄重地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就回过身去,沉浸在戏剧情境中,神情严肃地继续说戏。这个时候,这个作品,这个身穿排练服的学生,就是这个空间一切。
我们随领导凝神屏息端坐一旁,静静观看对这一段表演的辅导,感受着戏剧能量场的笼罩。然后,大家蹑手蹑脚地悄悄走出教室。王老师的课依然继续……
那一刻,我体会到什么是艺术的庄严;什么是课堂的神圣;什么是以学生为本;什么是以教学为中心……
后来,我受邀出席戏曲学校六十周年纪念演出开幕,当我看到“六十周年”的字样,心中微微一震,毕竟是一个大的时间节点。后来,我专门走访了王梦云老校长,对其担任校长期间的戏曲学校的历史有了更加具体的了解。
上海戏曲艺术专业正规的学校教育始于1954年上海市戏曲学校的成立,首任校长俞振飞先生确立了戏曲专业精英教育的高起点。经过六十年的建设与发展,戏曲学校已经成为上海享誉全国的一张文化名片。2002年戏曲学校并入上海戏剧学院,进一步形成了大中专一体化的戏曲综合艺术人才培养体系。由于戏曲艺术人才培养的特殊规律要求必须从小起步,中专教育就成为重要的起点和基础。因此,戏曲学校在戏曲专业教育中就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一个有国内外广泛影响和声誉的艺术专业学校是长期的历史积淀的结果。上海戏曲学校的建设和发展是历经六十年的承上启下的接力。在王梦云校长之前有三任校长,之后至今又有两任,他们与历代师生共同铸造了戏校的辉煌。
从1994年到2002年,王梦云校长在任的八年正是学校的专业建设发展关键的转折时期。王校长与广大干部师生员工共同创造了新的业绩。1996年通过上海市教委办学水平A级评估,1997年被评为市职业技术教育先进单位,2001年被评为国家级重点中等职业学校。
当年戏校的上级领导马博敏同志回忆说:王校长工作严谨,严肃认真,铁面无私,虽然当时一些教师也有意见,但后来人们都想念和感谢王校长,她为戏校的发展和后来取得成果也奠定了基础。今天活跃在戏曲领域的许多我们非常熟悉的青年艺术骨干就是在这期间培养出来的。
王梦云老师于一九七零年从北京调到上海,至今四十四年,其中做京剧演员二十四年,从事戏曲教育至今也已二十年。在当了八年校长后于2012年退休至今也已经十二年,但还在担任教学工作。她对艺术和艺术教育的热情和关切一如当年,“好像自己还没有退,还在工作。在学校教学,就会看着学生、老师们。”
其实,并不是每个艺术从业者都能做到这一点。有些从事艺术专业的人年纪并不大,但艺术热情和艺术生命力已经衰退或消失了,或者被世俗的烟尘所遮蔽。而王老师至今还保持着对戏曲艺术和教育的赤子之心。真正艺术家的事业生命与职业年龄不是一个概念。艺术植根于生命的本体,给予了人生各个阶段的灿烂。
 
二、
从少年时代到青年时代,王梦云完成了从入门京剧的学生到杰出艺术家的成长历程。看起来好像专业路径单纯,事业发展顺利,但艺术专业道路其实是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能够坚定地一直走下去的只是少数的杰出者。
坚实的专业功底,艺术创新精神,注重文化学习,是这个时期的王梦云表现出的重要特点,这成为她后来取得杰出的艺术创作成就的重要素质条件和专业基础,也成为后来的艺术教育事业的专业积淀和知识准备。
“我做校长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但我的学生经历,在中国戏曲学校八年的学生生活,从一个没看过京剧的小孩学京剧,所以有一个逐渐认识的过程,这使我知道戏曲教育应该做什么”。 “我很喜欢文化课,在戏校八年,一半精力学京剧,一半精力放在学文化上”。
从事艺术专业需要先天的条件,而后天的努力同样必不可少。王老师说自己“比起京剧世家的孩子来说接触京剧比较晚,对这门艺术不熟悉,开窍也晚,但比较用功。”
京剧是传统艺术,也是不断发展的艺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经典”实际上也是不断创新的结果。戏剧本身的特点就是存在于当下的艺术,即使是排一台老戏,对于演员和观众也必然是一个最新的即时体验过程。创新——实际上是所有艺术的本质属性,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
王梦云老师在学生时代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特点。“毕业汇报时,别人都是传统戏,我汇报的是移植的地方戏《三关排宴》,是个新戏”。
这给当时的校领导留下深刻印象,毕业时把她留在学校的实验剧团。“我虽然没有别人的老戏基础那么深厚,但适应能力很强,能演老戏,也能演新编的戏、现代戏。实验剧团既排传统戏,又做现代戏等实验性的戏,认为我这种条件比较合适”。
“毕业时本来是要去内蒙的,我填写的第一志愿是要去包头,因为当时的一个劳动模范的事迹给我印象很深”。生活的激情和动机的单纯,是那个火热的年代的年轻人的共同特征。
当时的常务副校长对学生很了解,王老师说:“我在戏校八年,就看到他在学校住了八年”。这位校领导当时正在组建实验京剧团。于是,王老师从1958年毕业到1965年,在中国戏校实验剧团工作七年。
“这七年是非常愉快的七年,剧团领导非常培养,拜李多奎为老师,在唱的方面把基础打得更瓷实了,使演唱归于正路”。
领导提携,名师指导,又获发展机遇,二十岁的王梦云老师的专业发展实现了一个飞跃。
1960年,年轻的王梦云与裘盛荣先生演了《赤桑镇》,成为一个经典京剧保留剧目。“当时李多奎老师已经60多岁,血压高,只演了一次就不能演了。李先生就推荐我和裘盛荣演这个戏。这是一个很大的提高。当时我24岁,第一场演出在怀仁堂,给中央首长演出”。
在中国戏校实验剧团的七年,王梦云老师成为了一个有影响的京剧演员。“在北京有一个说法,青年老旦有三王,我是其中之一。”
1964年全国现代戏汇演。王老师参加改编《朝阳沟》,“刘秀荣演一号人物,我演二号人物栓宝娘。为排这个戏去北京郊区两次深入生活”。因为在这个戏表现出的专业水平和能力,1965年与刘秀荣一起调到北京京剧院,在《沙家浜》剧组演出五年。1968年,上海的《智取威虎山》到北京演出,剧组借王老师担任李永奇母亲角色,并拍了电影,1970年与张学津、李长春、李崇善等一起调到上海京剧院。
王老师认为离开北京到上海是有利有弊。在北京有许多师长,专业学习机会比较多;在上海京剧院工作的二十四年,王梦云老师有机会接触了麒派艺术,也有了新的艺术发展。
那时周信芳先生年事已高,几年后离世。“虽然没有和周先生本人直接学习,但向刘韵芳先生学习了《清风亭》。这个戏有两个主角,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周信芳没有用老旦,而是小花脸,南方用的是丑行,或二路老生来演。但我觉得,这应该是老旦,作为我的本行,我应该去尝试从人物出发,不要从行当出发。于是和刘韵芳老师学了这个戏”。通过学习这台戏,对麒派艺术风格有所了解,并吸收其方法。
同时有北京和上海两地艺术工作经验的王老师说:上海比较注重创新,北方比较传统规范。这种更加综合全面的艺术经验也对后来的艺术教育工作建立了更加开阔的基础和视野。
这段经历对王老师后来做戏曲学校校长工作有很大的启示,就是学生毕业后的继续培养很重要。“如何再培养,使有潜力的苗再茁壮成长,我知道这个历程。这使我当了校长后,知道怎样去培养学生,怎么组织师资队伍,与这个经历有很大关系”。
这也启发了我们要科学研究戏曲艺术规律和特点,戏曲演员培养的教学程序、方法和路径是戏曲艺术教育教学改革与创新的重要课题。
 
三、
1993年,时任上海市文化局长马博敏同志请王老师给戏校推荐一个校长,但一直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选。
“后来马局长说:你想不想试一试。我考虑了一年。那年我五十五岁,艺术竞技状态很好,我至今还保留着当时与尚长荣演《李逵探母》、与天津的孟广禄演《遇皇后》的录像”。
“我征求了朋友的意见,大多数是说你现在还能演戏,干嘛到戏校去。可是我想,毕竟五十五岁了,总会走下坡路。而且京剧院还有青年老旦总没有机会上去。另外,从我内心深处想,要做一件我没做过的事”。
于是,在上海做演员二十四年后,王老师于1994年到戏曲学校当了校长。
“到任前,上海京剧院去台湾演出。这是大陆首次派团赴台,演出了三部戏,《杨门女将》演佘太君、《雁门关》也演佘太君,还有与李长春、尚长荣合演的《李逵探母》。回来后即到学校报到。
在台湾演出时,有一个国民党元老的后代听说我要去做校长,就送了我一万美金,也没有说用这一万美金做什么。回来后,我就把这笔钱交给学校,作为校长基金。大家都不随便用,每年奖励一些优秀职工”。
还没有到任,就获得了第一笔赞助资金。从某种角度看,王梦云老师的事业发展道路似乎一路顺境,总有贵人相助。
专业师资建设是艺术院校最重要的基础。王老师到任前对学校做了一些了解,感觉师资力量比较薄弱。于是就把工作重点首先放到调整师资队伍方面。聘请校外名师,多方筹集经费,想办法争取资源支持,就成为王校长的重要工作。
“学校请了汪道涵、胡立教、陈国栋、李楚文等四位老领导做顾问。他们都喜欢京剧,戏曲学校给他们发了顾问聘书。这样,起码他们会关心你。有机会时,他会给你介绍一些朋友。每次学生演戏都请他们看”。
“李楚文先生住在国际礼拜堂,《智取威虎山》剧组在那里排练。我女儿七岁,经常到他家里玩。所以很熟。他问我有什么困难,我说经费少,想聘请一些比较好的老师来,需要课时费。在他帮助下认识了香港几位金融家。另外,他曾担任新华社香港分社副社长,去香港前找到我,我说要搞一个京剧展示厅,文化局给了三十万,还缺一半的钱。他就去化缘了三十万,就办起来了。后来在中山西路建了“逸夫堂”,中间还有一个天井,盖了一个明清式的小古戏台。可惜,2000年搬家,现在已经拆了。哎! 非常可惜”。
还有一个经济来源,“中国京剧艺术基金会”给了我们三十万。
“当时的市委宣传部领导介绍有线电视台成立了“有线园丁新苗奖励基金”,一年给二十万,给了好几年。这个钱用于奖励有专业贡献的老师和学习优秀的学生。
“我这八年得到了社会上和老领导的帮助支持太多了。我正好赶上天时地利人和。“我的一个有利条件是全国各地走得比较多。我的师哥师姐师弟以及比较年轻的我的老师,我都能取得联系,如需要都能请来当老师。我还没有报到,就已经请好了四位老师,刘秀荣,朱秉谦等已经到校了。这些老师不讲条件就来了。他们也都刚刚从舞台上下来,教学工作最适合,年龄也正当年。这些老师伴随着我八年”。
后来的许多著名的演员如杨淼等就是这个时期他们的学生。请这些专家来同时也培养了青年教师,王校长让他们做专家的助教。专家讲完课后回去了,这些青年教师也掌握了这些戏。
“我在上海京剧院生活了二十多年,了解京剧院、昆剧团的成熟的演员。有的演员是实力条件好(如嗓子等),有的则是方法好。我就请方法好的演员来兼课,并动员他们事业转轨到学校来做老师,如青衣陆一平、沈绮琅等”。
王校长六十四岁从校长岗位退休前引进了杨淼。“我对杨淼说,你得学瓷实了。作为专业教师,你得和学生一样,要练,自己能做得出,你才能教下去,才能承上启下”。这期间毕业生有王佩瑜、傅希如、王凯、丁毅、徐佳丽等。
就这样,一方面争取多方经济支持,一方面是引进行业专家,戏校形成了校内外结合、专兼职结合的多元师资结构,创造了符合戏曲艺术专业规律的师资建设基本模式。
 
四、
王老师从一个艺术家到一个艺术教育家的事业历程,也是上海戏曲艺术专业教育历史的重要阶段和组成部分。
“我有一个楷模就是当年中国戏校的副校长,我到校他就住在戏校,一直到我毕业他还住在学校。我当时就想,我能力有限,没当过干部,我就多花点时间吧”。
王校长每天都进课堂,“六点半早功,每个课堂都去看。重点课程会待更长时间,去学习。考试我是必到的。没有上班下班,一般都是星期一去,星期六回家待一天。好在我家庭负担不重,儿女都工作了”。
“我这个行当是老旦行。如果是老生行戏路会更宽,接触的生旦净丑多。我也有必要在专业上多花时间”。
艺术专业很容易被人们看得很容易,其实,越是身在其中的专家越能体会其深层的奥秘,越会有对专业的敬畏。
除了行当的不同,戏校还有越剧、评弹、木偶等剧种和专业。“越剧专业就去请教袁雪芬、傅全香来上大课,我就陪着听课,要学习”。
王校长在任期间专心于学校建设与管理工作。“我当校长八年不上课,请来我的师姐教老旦。有人说,你那么好的老旦要请别人来上课。我说,我首先要把校长做好”。 “台湾请我去讲学,我都推荐别人去,如果还需要我讲课,等我不当校长了还可以去”。
戏曲专业的文化积淀至关重要,著名的京剧大师学历都不高但文化素养深厚,都有一批文化学者支撑其艺术创作。文化课的学习对学生今后的长远发展至关重要。“我自己喜欢文化课,我一直认为戏曲演员的文化是个大问题,因为从小受专业训练的时间太多,会影响他们上文化课的精力。所以,我要求一定要让学生午休,不能让学生下午上文化课睡觉。
戏校的教学40%文化课,专业课60%。我不许排戏占用文化课时间。学生除非急病文化课可以请假。因政治活动文化课被占用必须补课。晚自习老师必须在课堂辅导,因为孩子们还小,也要有制度保证。学校从普通高中调来语文老师做文化课教研组长。我要求他们与普通高中的文化课接轨,用他们的考试标准来考我们的学生”。
 
我在王梦云老师身上看到了一个艺术学校校长的价值追求、严谨态度和进取精神。王老师以自己的艺术和教育实践回答着当今艺术教育面临的诸多课题和困惑。
随着对王梦云老师的进一步了解,我更加理解了老师们,为什么会自发地为一位退休老校长整理这个文集。
王梦云校长是我尊敬的长者和学习的楷模。
                                                                             2014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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