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剧导演、上海戏剧学院教授谷亦安谈莎剧的现实意义
谷亦安认为,莎士比亚所处的时代是造成他戏剧如此具有当代性的重要原因。
谷亦安2007年导演的《麦克白》是“乌烟瘴气而又阳光明媚的”。
2003年,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教授谷亦安带领表演系学生在上海戏剧学院的新空间里演了一出莎士比亚的《将心比心》(《Measure for Measure》),里面有这样的台词,“你只不过是一头驴子,驮了一麻袋金子,到了墓地,还是要把它卸下来”,在谷亦安看来,这些台词放到今天,仍然是一面对于人性的精准的镜子。这也是这位著名的上海话剧导演近年来排演的若干部莎翁剧之一,其他的还包括2007年的《麦克白》、2011年的《莎士比亚的“爱欲权色”》,都是由戏剧学院的表演系学生出演。
上周四,谷亦安在家中接受了早报记者的专访,谈及莎士比亚,“事实上,莎士比亚最有名的一句话就是,戏剧是A mirror upon the nature(自然上面的一面镜子),当然他不是在指具象的、物质的写实,而是把当中思想性的相似性抓下来。”谷亦安说。在谷亦安看来,时代也是造就莎士比亚戏剧如此具有当下性的重要原因。“莎士比亚的时代,中世纪刚过去,资本市场成为重点,它要从中世纪的束缚里面把人的欲望解禁才可以来销售产品。所以在莎士比亚的戏剧里,仍然有以前宗教的东西,被称为半部圣经;但是同时也处于资本主义高速发展的时期,对当时的现实也有一定的描述,包括讲到犹太人、商人,给剧中的人以篇幅去讲他们的思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所关心的,我们仍然在关心。”
莎士比亚是个
“全频谱的人”
更加极端地反映出这面镜子的精准,或者说重新演绎出这面镜子的可怕的是1998年上演的,由曹路生编剧、谷亦安导演的《谁杀了国王》。
《谁杀了国王》是一部基于《哈姆雷特》创作的全新的戏,全剧共有四幕,每一幕有一个人上场演绎杀死国王的理由和过程。第一个上场的是国王的弟弟克劳迪斯,他的原因可以归结为一句——“我等不及了”。在导演谷亦安眼里,这一幕讲述的是人,“人们因为生命的有限,而生发出一种急和贪,它已经存在了千万年。”第二幕,王后出场,用肢体剧的方式讲述感情和情欲。在第三幕中,哈姆雷特上场了。他目睹他的父亲国王年老昏聩,在一长串独白之后,哈姆雷特蒙住国王的眼睛,用打针的方式对他实施了安乐死。“这是表达人有尊严的主题、安乐死的主题,”谷亦安说,在这一幕中,国王的手上脚上绑着小朋友的铃铛,头上是报纸扎起来的王冠。在最后一幕中,国王诈死,最后和小秘一起出现在南美洲。当时正好出了莱温斯基事件,而用谷亦安的话来说,“这个片段要讲述的是一把手当皇帝,其实滋味不是很好的。”
然而,这个戏最精彩也颇受争议的部分出现在第二幕结束之后的中场休息。第二幕演完,导演上场让观众一起对这出戏探讨。“戏排到一半,我告诉观众,我对这些演员不满意,”谷亦安回忆,“我问他们,如何杀人能够杀得具有美学高度?于是,有些观众上当了,他们跑上台,一边表演一边说to be or not to be的台词。我继续说,那么,如果我们现在征集一种最过瘾的杀人方式,你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于是,台下的观众纷纷发言,有的说,要用石头来敲脑袋,让国王的眼睛弹出来;有的说要把脑浆弄出来,用工具搅拌,一个比一个残酷。“到大家说到高潮的时候,我在台上用惊堂木一拍——如果再有一个像希特勒那样独裁的人物,像美国总统克林顿那样有魅力的人物告诉你,打伊拉克是应该,打科索沃是应该的,你会不会去杀人啊?”谷亦安回忆道。这出戏演出后,受到很多争议,“有一些教授认为这是诱惑人们去犯罪。我其实是在证明给你们看,任何时候,人都会编出一个理由来为他的恶做借口。”谷亦安说,“记得当时还有一个问题是问大家,能够支撑得了一个人下手杀人的有什么理由?有很多种回答,最后有一个回答说,难道杀人还要理由么?”
莎士比亚剧不同于当下的视听娱乐产品,用谷亦安的话说,“那些东西是不需要你进行思考的,作为观众,你没有工作可以做”,莎士比亚剧作中可以攫取和衍生、演绎的东西太多,和很多文艺复兴时期的巨匠们一样,“他是一个全频谱的人。”
莎剧汉化
语言是最大的困难
2002年,谷亦安带领表演系学生在上海戏剧学院的新空间里演了一出莎士比亚的《Measure for Measure》,通常被翻译做《一报还一报》或者《请君入瓮》的剧名被改成了《将心比心》,因为在谷亦安看来,“衡量的尺子都是人心造出来的”。真正进入剧场,舞台很空。有一场戏,学生们将莎士比亚的头像搬上了舞台,有的人指责莎士比亚“太下流多产,有一千多个孩子”,指的是莎士比亚在37部剧作中塑造了上千个人物;有的站上了莎士比亚的肩膀,想象着站上巨人的肩膀;还有的钻进莎士比亚像的内部,声称体会到了莎翁的灵感来源——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莎士比亚。
对于戏剧专业的学生来说,莎士比亚是一个永远绕不过去的话题。谷亦安是1977年进的戏剧学院,那个时候戏剧学院还没有外语老师,“只能去复旦大学英美文学系找最牛的老师听课”。当时谷亦安找到的那位老师在1964年纪念莎士比亚诞辰400年时演哈姆雷特。“那个时候,自然灾害刚刚过去,他的裤子后面是两个补丁,念到‘to be or not to be’,转过身来是两个补丁,大家都哈哈大笑。”
莎士比亚戏剧的中文版演出,实际上会遇到不少的困难,首先就是语言问题。从英语到中文,即便是通过人人赞扬的朱生豪译本,仍然无法穷尽全貌。“比如《威尼斯商人》里的夏洛克,他的说话里有很多S打头的音节,such a time such a place,这样的语音,给你一种草上飞的、蛇蝎般的感觉。比如他描绘静谧的月夜,silent、bright,说了以后你脑子里面会因为声音而产生一种形象的概念。”在谷亦安看来,朱生豪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但有时太过华丽,“原文中莎士比亚用的词是非常直接的”;还有一些词,则是在当时有别的寓意,“比如,修道院有妓院的意思”。另外一方面,则是莎士比亚的剧中,有很多的人物独白,这是谷亦安特别喜欢让学生做的部分,但他坦言很受不了那些每个词都重读的舞台朗诵腔,要找到合适的方法。
在《麦克白》这个戏中,谷亦安抓住的是麦克白打了胜仗之后回来的那句话——So foul and fair a day I have not seen。朱生豪的译本翻成美即是丑、丑即是美,“太轻飘飘了。”谷亦安说,“实际上,fair是阳光;而当麦克白经过沼泽地,气泡里出来一个女巫,foul就是阴气。所以应该是‘这是多么乌烟瘴气而又阳光明媚啊’。类似这种都是挑战。”在每个人读完剧本以后,谷亦安给了每个演员颜料和笔,让他们把看完剧本以后的感觉画成画。“实际上,《麦克白》最后讲的就是正面思想和反面思想的交锋。”最后,《麦克白》的海报上,下部是深褐色往上则慢慢变成粉色白色。但即便困难,谷亦安也反对把莎剧的语言改得更加中国化、接地气,“语言一定要透明,它不过是透明的载体。”
上海戏剧学院教授谷亦安近年来排演了若干部现代版的莎剧,在莎剧的现代意义以及舞台语言方面做出了探索。(编辑:榕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