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上戏剧场进入“陆帕时长”,5小时《酗酒者莫非》凭什么吸引人?

发布时间:2017-10-13作者:访问量:59

        近日,波兰著名戏剧导演克里斯蒂安·陆帕来到了上海,带着他的首部中国戏剧作品《酗酒者莫非》而来。

        作为第19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青年艺术创想周的邀请剧目,在即将到来的14日至17日这四天时间里,《酗酒者莫非》将亮相上海戏剧学院实验剧场。这部作品同样带有典型的陆帕风格,时长超过五小时。这也是上海观众第一次能够在家门口,亲身感受传说中的“陆帕时长”。

        出生于1943年的陆帕,是波兰剧坛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导演之一,以长期导演德语及俄语系小说享誉欧洲。这是一位擅于创作长时间戏剧的艺术大师,他的作品静水流深,没有刻意冲突的制造,平和地铺陈一切,但思想却暗流汹涌。他被剧作家过士行称为米卢式的戏剧导演,因为他非常善于训练演员。

        自2014年开始,通过“林兆华戏剧邀请展”的邀请介绍,陆帕重要的作品《假面·玛丽莲》《伐木》和《英雄广场》相继来华演出,受到业内外广泛关注。

        但《酗酒者莫非》与众不同。它的创作蓝本,来自于当代中国作家史铁生先生,在生前留下的一个剧本体中篇小说。这是一个久被搁置的剧本,连史铁生本人也曾表示剧本的舞台化希望渺茫。而导演就是作为一个外国人的克里斯蒂安·陆帕,他从林兆华手中接下橄榄枝,亲自训练中国演员,并通过结合影像技术,完成了最后的舞台剧本。

        这场跨国界的戏剧实验中的每一点,都足以在当代戏剧领域引发话题。

        经过在“林兆华戏剧邀请展”上的首度亮相,《酗酒者莫非》虽已不再神秘,但我们依然好奇,陆帕究竟如何与史铁生“建立联系”,又如何看待自己此次跨越东西方的改编。在上海戏剧学院,陆帕接受了文汇记者专访。

▲陆帕
        在改编中国作家史铁生的作品之前,陆帕长期接触的多是来自德语和俄语国家的文学家,他曾七度改编创作奥地利学者托马斯·伯恩哈德的文学作品,可谓情有独钟。在采访中,陆帕告诉记者,在伯恩哈德和史铁生两人身上,有着一种共通的精神联系。“面对来自生活和环境的种种压力,凡人如何抵抗?人们需要挖掘这种生命的韧性,对于社会精英而言,尤其重要。因为他们是能为这个世界创造一些新价值的人。”

        什么样的文本能让陆帕产生创作的冲动?他非常排斥那些“专业剧本”、那些传统剧作家的笔触。因为在他看来,戏剧的精神指向,永远要比戏剧技巧重要地多。

        “我认为,只注重故事性的戏剧是没有意义的戏剧,没有前途的戏剧,不够在剧场演出的资格,”这位戏剧巨擘言辞犀利,“剧场应该承载思考和感悟,并让观众参与。戏剧的最终目的,不在于分享观念,而在于改变观念,产生新的思考问题的角度。”

 

“史铁生唯一的要求,是让我们听一个酒鬼的话”

问:我得知在接了这个戏后,您对史铁生进行了全方位的了解。您觉得您读懂他了吗?他的精神高度在哪里。

答:很遗憾的是,我没有机会阅读所有的史铁生作品,但在他的《宿命》《我与地坛》中得到了很多创作启发。我虽然和史铁生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但我完全能体会他的那种被世界遗弃后,只和地坛独享生命的感觉。

史铁生是一个孤独又敏感的人,在他的很多作品中都投射了“私人情感”。在《宿命》中,他借主人公的身份讲述了身体残疾的经历,他曾对人生有过设计,有所幻想,也对种种不可思议的现象产生思考,但凡此种种波澜壮阔,反而显得命运对他过于残酷。而《我与地坛》则涉及了他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他的母亲发现,自己的孩子和周围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作为一个身体有残疾的人士,他所面对的环境和世界,一定是与健全人类不一样的,生命轨迹和精神旅程中的坎坷会对他无情地放大,也因此他能够清醒却痛苦地审视这些问题。

问:在“酗酒者A”身上,您也投射了很多史铁生的影子,比如让“酗酒者”坐上轮椅,他好像就是史铁生的化身。

答:每个人内心有都有残疾的一部分,因为这种精神上的残疾而与社会产生隔离。喝酒,不就是来减缓这种精神残疾的疼痛吗。

但我们习惯性地不会重视酒鬼的话,觉得是废话,无意义的话。但恰恰人们只有在酒醉的状态下,一方面感受到孤独,另一方面有对生活恍然大悟的感受。

史铁生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们要听酒鬼的话,听他描述戏剧性的问题,披露社会幻想的真实面目。这些虚假主要基于我们不太愿意面对真实的社会和生活,选择性耳聋。他想用这种方法看一看,我们观众会如何反应。

对于一个酒鬼的“絮絮叨叨”,观众在观剧的开始可能是不适应的,但一旦进入了史铁生的思路就会发现,这个途径能把我们引向更好的世界。

作为一个孤独的残障人士,史铁生内心的活动,对周围生活的感受力比一般普通人要深。他的很多作品都有丰富而深厚的内心展开,尤其是他如何挣扎着生存。因此我决定在剧作里也展现这些片段或元素。

问:“莫非”这个名字,是从哪里得来的?

答: 这是史铁生《宿命》中主人公的名字。我的中国演员们告诉我,这个词语在中文里有着“有可能”的意思。史铁生当时写下这个名字的时候,是想留给自己一种新的人生的可能性,但很遗憾的是,他的梦想没有实现。在史铁生的相关资料里我看到,他曾经买过一张前往欧洲的机票,可能即将展开人生的新旅程,但疾病摧毁了他的愿望。

“酗酒者”也是一样,“莫非”代表了他本来可能拥有的生活,代表了人生中一种不稳定的变量,命运的无常。他就好像是史铁生一个神秘的双胞胎兄弟一样。


“眼泪是掩藏在心里的,但观众能感受得到”

问:“外国女记者”是您原创的角色,她试图和莫非展开对话。这个角色在剧中有什么特殊作用?

答:虽然我来过中国好几次,但没有看过太多的中国当代戏剧,只看过一些传统的戏曲,比如京剧。中国人的生活对我而言是神秘的。因此,我特别设计了外国记者这个角色,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同时也能更方便地作为一个“他者”,探索一些人们不太敢涉及的领域。

问:训练中国和演员和波兰演员有什么不一样?

答:我不想放弃演员本身的特质,我想面对他,我想利用他。光是利用他们本身的特质还不够,还是要能够“利用”他们的感受和思想。因此当我到中国来排戏时,我得先进入一场动摇他们的实验,让他们拿出自己的人生感悟填充角色。

我觉得我成功了,而且和中国演员合作是有意义的经历。到了某个即兴表演的阶段,他们会突然爆发,甚至大喊、大叫、大哭,很长时间无法恢复自己的正常状态,我知道他们真正进入角色了。

史铁生的作品有这样的能量,像一枚定时炸弹。眼泪是掩藏在心里的,但观众能感受得到。

 

“戏剧比心理专家更能了解我们的内心”

问:您曾七度改编奥地利作家伯恩哈德的作品,《伐木》《英雄广场》反映了社会精英面对来自政治、社会、历史的压力的态度。这位奥地利学者是如此触动着您。您似乎非常关心“社会精英”的面貌。

答:确实。我认为社会精英,知识分子有一种独特的能力,默想的能力。这个世界并不太平,但社会精英很可能为这个世界带来一些新的价值。在伯恩哈德和史铁生身上有一种精神上的共通之处。史铁生先生的精神领域,有着一种压弯后依然强而有韧劲的力量,每个人都隐藏着这种力量,尤其是社会精英,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把这它们挖掘出来。


问:创作“以电影为背景的戏剧”,您可谓遵照了史铁生的想法。但使用影像是必须的吗?

答:在创作《酗酒者莫非》的过程中,我从来没想到放弃影像。因为史铁生留下的剧本,本身就是一场影像与舞台结合的实验。但抛开作品的年代性,当时他颇有新意的创想,今天看来还是有些过时了,观众不再因为舞台上出现影像而具有好奇心、猎奇感,不过我依然决定保留这一特点。

在表现手法上,我做了一点创新。坐在观众席中的你会发现,电影银幕上出现的人物,和舞台上的人物是一般大小的,他们产生一种不断往来,冲突和摩擦的感觉,不断去触碰舞台和影像互动的极限。

问:现代剧场是思考的地方,还是娱乐的地方?

答:戏剧就好像是一座岛屿,这是一个相对封闭的世界,也因为此才能安全实验。我们在岛屿上眺望生活,生活如海洋环绕在四周,而我们不必亲身走进去,就能探索世界的秘密。

这个世界太大了,而秘密太多了。演员是最特别、最神秘的职业,而戏剧比心理专家更能让我们了解自己的内心。

我对注重故事性的戏剧很失望,它们没有意义,甚至不够在剧场这个具有仪式感的地方演出的资格。剧场应该承载思考和感想,让观众参与。我想,戏剧的最终目的不是分享观点,而在于改变观点,产生新的思考问题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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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帕与《酗酒者莫非》

        出生于1943年的陆帕,是波兰剧坛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导演之一,与康托、格洛托夫斯基比肩齐名。作为享誉欧洲的著名戏剧大师、欧洲戏剧奖得主,克里斯蒂安·陆帕被奉为波兰国宝级戏剧导演。

        《酗酒者莫非》是陆帕执导的首部中国作品。该剧以中国当代作家史铁生在生前留下的剧本体中篇小说《关于一部以电影作舞台背景的戏剧之设想》为创作蓝本,通过舞台与电影的结合,试图突破空间与时间的局限,展现一个时长五小时的人间故事。

        陆帕带来了欧洲导演的排戏方式。没有剧本,但看了史铁生四万多字小说原著和作家生平纪录片;没有排练进度表,每天通过翻译和演员面对面讨论角色,充分调动演员的创作能力。

        据悉,《酗酒者莫非》有望进入明年阿维尼翁戏剧节的核心单元“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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